胡凭从繁复的记忆里脱身,道:“我以为你有悔。”
阵法被破之后,胡凭唐书身受重伤,他勉力破掉阵法,靠的是孤注一掷。
好在胡行修为不及他,研究阵法又不透彻,噬天大阵靠以朱砂混血的图案一点一点消散。
只是在他们以为一切都停息之后,那道传送而来的影子伴随着戛然而止的啼哭。
戛然……而止……
只来得及最后呜咽一声。
唐书囫囵瞪圆着眼睛,瞳孔倒影,错愕的看着轻飘飘落在阵眼中的襁褓。
没再落成湮粉的尸体,是戚棠。
这是个了不得的笑话。
胡行道:“你如何看出我有悔的?”
胡凭思索片刻,记得那时他眼中的血和泪不似作假,记得他跪在唐书面前说他错了,也记得那时还未荡然无存的心理感应告诉他,他有悔。
“你后来不是为了救她,摸去四方之地拔了它的脊骨,用来复生。我以为你在赎罪。”
胡行神情出现了短暂空白,连他都要忘了,那姑娘的生骨是他耗尽修为去拔的。
难为他兄长还记得。
胡行半晌后笑了笑:“这不是赎罪。”
“若是赎罪,我就不会在假借你的名义将戚棠引来渡河。”他将白尽数抹黑,饶有兴趣道,“这一点兄长不是早就发现了,若非如此,也不会刻意变化字迹,怕她再重蹈覆辙吗?”
胡行不爱狂草,觉得这字没规没矩,当年习字时并未刻意学过,如今写来只觉得丑得不堪入目。
而胡凭练得极好,最妙的就是那一笔正楷与草书。
戚棠正好一步踏出丛林,落在胡行眼底。
胡凭顺着他的目光往后转,看到了一如当年,被一笔字所引来的戚棠……和她身后的虞洲。
那孩子与傻得没边的戚棠不同。
胡凭仍是神色不变,谆谆教诲的老师模样:“今日有课,怎么寻到这里来了?”
戚棠看了一眼对峙姿态的二人,捏剑的手不自觉紧了松:“因为师伯不在,想偷懒。”
她说这话的态度倒是乖巧,虞洲站在她身后默默看了她两眼,看见她稍颤的眼睫和半面侧脸。
“嘿你这丫头,”胡凭笑了起来,白胡须翘了翘,“要是师伯一直不在,你就一直偷懒?”
戚棠笑了起来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她真是十足乖巧的面容,叫人怪歉疚的——将她扯入这些事情。
戚棠是实诚,只是胡行没空听他们师徒闲聊。
胡行率先起身:“既然来了,就都留下吧。”
血月与今日,并无差别。
从前与如今,也没差别。
仍旧是那个阵法,若成功,便有天大的好处。
过往种种横在他心里,已经成了魔障和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胡行忘不得他师姐那时说的话,也介意自己将最难堪的模样彻底暴露。
可是已经这样了。
胡行想着已经这样了,干脆就恨死算了。
他一剑指向戚棠。
戚棠当然就躲了,她下意识将虞洲往自己身后带,胡行被她这副真以为自己能救得了别人的愚蠢举动逗笑。
胡凭手掌牵动灵力,拽动虞洲腰间的情思,情思出鞘,闪着寒光在半空旋转,而后穿刺胡行身前。
戚棠将不厌递给虞洲用以自保,她捏出印伽鞭,甩地卷起尘土,提着鞭子就上。
虞洲眼眸暗暗沉沉几度。
剑影闪烁。
只是胡凭修为已经远远不如那几年,而今他苍老衰败,修为倒退,满头白发。
戚棠初出茅庐,顶着逆局上,她出鞭已然较先前流畅快速,到底不敌。
虞洲招式诡谲,胡行有意避开她。
通天碑破碎的石碑忽然裂了一角。
那夜在戚棠梦里惊魂一面的芒蛇从渡河里探出小半截头和一只眼球。
猩红的蛇信子聪河底探出,伴随嘶嘶的音效,诡异的与梦里场景结合。
“其实今日,她来不来,我都没想你活着。”剑过招时,距离迅速拉近,眼神狠厉如刀,胡行对胡凭道,“你我互为拖累太久,今日做结。”
他对他的这位兄长怨极恨极,怪他因当年往事自断修为,怪他将命与修为全数系与唐书。
胡凭对当年错事耿耿于怀、不肯忘,以至于他始终像个罪人。